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陈宇浩
寻宋江南,我们从一个个链接古今的声音出发。
2022年上半年,疫情时而起伏,但由钱江晚报和浙江省社科联共同发起的“浙里·悦读”读书会联盟,其散布于浙江11地市的24家读书会,以各自的方式,在浙地寻宋。
刚刚开馆的杭州国家版本馆,也把宋韵固化成了一座新的文化地标。
宋韵传承至今的风骨,我们能在博物馆里见到,在宋画、宋词里体会到,很快,我们能用元宇宙的方式,在另一个维度听见宋韵的声音——
8月5日12:00、14:00两个时间段,由钱江晚报独家创意的《古都杭州》系列五款音频数字藏品,将在鲸探平台正式上线,总共发行50000份(单价18元)。
我们用数字藏品的技术手段,将宋韵赋予了不可分割、不可替代的属性。千年前传承至今的宋韵风骨,被永存在区块链的代码里。
这五款音频,是怎么展示宋韵的?我们重走了杭城诸多坊巷、角落,在辰时、巳时、未时、申时、戌时这五个时辰里,记录下宋代织机声、浙派古琴声、木轮压过南宋御街香膏砖的声音……它们在属于自己的时辰里,与现代的生活之音融汇交织。
《古都杭州》系列数字藏品,是新一代人对宋韵的洞察,是探索重构和解释的新途径,一种更加当代的方法;它如同桥梁最终合龙,让千年古韵拓展了新的叙事能量。
我们邀请你定好闹钟,在8月5日那天试试用聆听音频数字藏品的形式,在每一款1分多钟的时间里,做一次穿越时空的精神之旅。
耳畔传来的声音,带给你的画面感,就是我们为你搭建的以时间为纽带的多重宇宙。
在今天的人文读本里,不妨让我们先用文字带你进行一趟宋韵穿越之旅——千年后想象的盛夏浮生一日,北宋诗人林和靖、苏东坡,南宋画家马远,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民国时来杭州度蜜月的美国女诗人吉利兰夫妇、美国汉学家马尔智夫妇,敦煌学奠基人常书鸿,历史小说家高阳……这些和杭州永远联系在一起的灵魂,都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地方。
这场古今中西精神漫游的身临其境者,正是你我——是一代一代,把杭州当做应许之地的我们。或者,我们就是以上所有的角色。前朝的墨色,竟像印在我们脑海中一般。
寅时(3:00-4:59)
横河老宅-羊汤饭-半夜游湖
在平常要上学的日子,小伢儿参加家族里任何热闹欢乐的活动,一到该上床的时候,就必不可免地要被驱逐“出局”。那份凄凉寂寞,每一次都会令人兴起“倒不如不在局中还好些的感想”。久而久之,孩子一想到“时限”,就会心悸。
唯独夏日里,有一种“出局”,是心甘情愿的——
1920年代。历史小说家高阳是一个小学生。
高阳原名许晏骈,出生于杭州的世家大族,横河桥许氏。横桥地名,源自南宋;许家老屋,是清初的宅子。
许家门第显赫,高祖许乃钊官至江苏巡抚。许乃钊兄许乃普,是嘉庆庚辰榜眼,官吏部尚书。光绪初年的军机大臣许庚身,再早些入值南书房的许寿彭,都是高阳的曾叔祖。高阳的父亲许宝朴为清秀才,曾在浙江省财政司任职,惜在高阳8岁时病逝。到了高阳一代,时代风云变幻,家族前清昔日的辉煌早已烟消云散。高阳从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毕业后,做了国民党空军军官,而后随军辗转到了台湾。
少年乐事多,尤其是夏天。
每年漫长的暑假,都有一次随父兄旅行的机会,不是上海就是莫干山,或者两者皆至。可是高阳总觉得避暑最胜之处,还是他的横桥老屋。“说实话,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在老屋消夏的恬适。”
在漫长的暑假中,可以将两天,或者三天,当作一天来看待,父母兄弟亦采取放任的态度,随你睡觉也好,整夜看《江湖奇侠传》也好,不闻不问。
但有时候大人也会吼:“去睡!明天天不亮去吃羊汤饭,你叫不醒,起不来,没有人管你。”
这样的“驱逐出局”,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小孩子憧憬着一醒来便有件有趣的事在等着你,真是魂梦皆甜。
吃羊汤饭总在夏天。此为南宋“羊饭”的遗制,一口白煮的羊,从头到尾,由外而内,各部分都有特定的名称。“其实也不怎么好吃,只是那种气氛令人难忘,自清静无人的(御)街道上,踏入昏黄的灯光下,濛濛的热气中,有人影往来的这个热闹的小天地,任何人都会在心头浮起一种无可言喻的温暖。”
有时候,吃羊汤是在游湖回来。西湖四时皆宜,但夜间游湖,只宜于夏天,且又宜于后半夜,因为前半夜的湖水,蕴含着白天所吸收的大量“日光能”,吹来的是“暖风”;只有后半夜的西湖,尤其是月夜,才真是“波心荡,冷月无声”的清凉世界。此时泊舟于里湖荷花丛中,遥望沿湖别墅高楼中疏疏落落的灯火;偶然有呜呜咽咽的箫声,随风微度,入耳令人兴起许多幻想——实在是绮想。
高阳此后的一生,都在回味童年里的杭州,“这种只有在两宋词人笔下的境界,不知何时复能领略?”
18世纪,英国马嘎尔尼特使团来到杭州。使团中的画家威廉·亚历山大画的西湖游船和游客(亚历山大,1793年)。那时候西湖上的游船和画舫原来都是挂着帆的!卯时(5:00-6:59)
荷花池头-灵官-看,看,全是,全是虾!
1912年,西湖柳浪闻莺附近有个叫荷花池头的地方。在南宋时,临安府治就在这一带。
在今天杭州上城区荷花池头,曾发现了南宋临安府治遗迹——南起河坊街、北至三衙前、东依劳动路、西邻南山路,总面积超百亩;是南宋京都的最高行政机关,知府大多由宗室和亲信担任。“荷花池头”虽得名于明代,但南宋临安府治里的一缕荷香,依然飘到了今时。
这里有荷有池,有草有木,白墙黑瓦的房舍参差,比起那些热闹的地场,荷花池头显得格外清静。左邻右舍后来才知道,这个祖上姓着伊尔根觉罗姓氏、现在改姓常的人家,进进出出一二十口人,他们是旗人。常家小小的厅堂里,挂着去世的先人的大照片。这位穿过镶金黄袍、头戴红缨帽的常家先人,曾经是一名驻防的云骑尉。
天蒙蒙亮,这家人的小孙子灵官就蹑手蹑脚爬起来了。
“灵官”这个消灾祈福的名字,由祖母为小孩儿取得;长大以后,他的汉人名字叫常书鸿。
钓虾用的几根细竹竿,预先已经放在伙伴阿五家,昨天傍晚挖好的大蚯蚓,装了一直空铁皮罐头,就用树叶遮埋在池塘边的梧桐树下。灵官一气儿跑到池塘边,好家伙,半浮在水面的石头上,黑黝黝地爬着的,竟全是河虾!灵官按着阿五昨天教他的办法,将蚯蚓一一穿在竿子上,悄悄地沉下了钓竿。
这时,揉着眼睛哈欠连连的阿五来了。灵官兴奋地大叫:“阿五,看,看,全是,全是虾!”
阿五做了一个叫他切勿声张的手势,轻轻地对灵官耳语:“莫吵莫吵,虾儿也有耳朵的,你一惊它,它马上就蹦回水底去了。”灵官咯咯地笑起来:“虾儿也有耳朵?”莫看阿五才比他大半岁,在这些事上,他可比灵官最喜欢的长辈三叔和教书的先生还在行。
两个小伙伴不慌不忙地下竿、收竿——哇哈,活蹦乱跳的虾儿!一只只地收到他们准备好的面盆里。
一盆活蹦乱跳的虾儿端进了厨房中。刚刚将一锅泡饭烧好的母亲和闻声出来的祖母,又喜又惊地瞪圆了眼睛。
辰时(7:00-8:59)
嘣嘣-逃脱的母鸡-萤火虫般的火星
杭州基督教青年会创始人鲍乃德的女儿鲍金美,在马市街出生并长大——南宋时期,此处是专门交易马匹的地方,故得名。
1920年代一个夏天,6岁的美国小女孩鲍金美和七岁的哥哥罗伯特坐黄包车从家里出发,到天水桥的小伙伴卡丽·莉娜和约翰家去玩耍。这个小小的“老杭州”,从“大街”(南宋御街)穿过,一路上东张西望,看到了不少新鲜事物。
小姑娘很喜欢“大街”这个名字,经常自言自语地把它挂在嘴边。
但是此刻坐在黄包车里一路颠簸,正在经过的这条大街时,鲍金美才发现大街却并没有想象得——是如埃及的金字塔或是中国的长城那般宏大的大街。对西方小孩来说,“大”这个词总意味着庞大、壮观,令人印象深刻——但眼前的这条“大街”并没有这些特点。
当然,这是彼时杭州市中心最长和最宽的一条街道。“但仅有六至八英尺宽的路面,并不能令人印象深刻,而且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更使这条街道显得狭窄。除了要躲避所有的人群之外,我们的黄包车还被从对面来的另一辆黄包车挡住了去路。”
然而大街是一条重要的街道,大街就代表着杭州——并不是指它那梦幻般的、沉思冥想中或带有浪漫主义的色彩,而是指它最市井、最带有地方色彩的一面。
这一座忙碌的、活生生的城市——城里人生性谨慎、勤劳、能干和自信。在大街两旁林立的商铺中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在这儿你能够看到杭州人是怎样赚钱谋生的。
小孩们坐在黄包车上,不断地扭头察看街道两旁那些最能够吸引目光的景色:
大街的中央铺着双排长方形的石板,石板的两旁则是铺着鹅卵石。在石板之间留有足够的空隙,以便能让积水渗入下面的阴沟系统——也就是马可·波罗在数百年前所描述过的那个下水道系统。路面所铺的石板和鹅卵石已经不是马可·波罗那个时代的了,但从其磨损的状态来看,也算是足够古老的。有的石板已经破损,还有的石板中间已经缺了一大块;有许多石板在脚步或车轮的重压下就像跷跷板那样上下摇动。“每当发生这种情况时,我们就会发出一声尖叫,赶忙用手去抓旁边那个人的手臂。在大街上坐黄包车就像一条小船在令人捉摸不定的大海里航行那样,一会儿风平浪静,一会儿又巨浪滔天。”
杭州御街上用山羊角做灯笼的工匠。美国旅行家盖洛摄 1911年
从街道的另一边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声音,看到了一个丝织行——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靠墙摆着一对从地板一直碰到了天花板的织机。有两个女子坐在织机前面的长凳上,专心致志地在织绸。她们的手似乎伸向了织机,并且在那儿挑出瑕疵,扯断丝线或给丝线打结。她们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充耳不闻街道上的喧闹声,就像正在演奏庄严乐曲的器乐演奏家那样严肃。但是她们所演奏的音乐只是脚踏在织机踏板上的“咔嗒咔嗒”声。
杭州御街上一家专织马带的店铺 西德尼·甘博摄 1917-1919当时杭州城里的马带店共有四十多家,主要集中在御街的众安桥至官巷口这一带。
再往前走,听到了一种奇特的“嘣嘣”声。当走近的时候,这种声音便变得越来越响“嘣嘣!”那声音颤抖着慢慢减弱,但还没等它完全消失,“嘣嘣……”它又开始了……周而复始。“当我们来到发出这种声音的地方,正好看到一朵‘白云’缓缓地降落在狭小房间一边地板的‘雪堆’上。”
走进一看,又一次听到了那“嘣嘣”的声音——并且看到一个像连枷般的工具,上面还绷着一根皮带,猛地落在了那毛茸茸的雪堆里,把另一个由白色细末组成的云朵弹向了天花板,然后又慢慢地降落下来。孤零零在房间里工作的那个男人晃动着身体,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做一种静止的韵律操。“我已经记不清那工具的准确模样和那工作的整个过程了,也许我也被那缓慢生气和降落的雪白云团所催眠了,但我确实知道蚕丝,就是这样变成轻盈并具有神奇保暖效果的丝棉的。富人们用它来填充过冬的丝棉袄和丝棉被,穷人们就只能用棉花胎来充数了。”在屋子里的另一边,有一个女人刚刚捆完丝棉,并把它跟其他捆好的丝棉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准备出售。
杭州御街上店铺的招牌。美国旅行家盖洛摄 1911年
黄包车一直在沿着街道往北走,现在正在接近大街上最令人激动的那一段地方:农民和渔民就把他们的蔬菜、水果、肉、禽和水产品挑到城里来卖的菜市场。早在宋朝的时候,市场往往在晚上就开始了,而杭州的夜市以其多样的商品、云集的人群和节日的气氛而闻名遐迩。但是现在,大多数的买卖都是在早上进行的。这会儿正赶上早市的高峰。
一只不知怎么从农民篮筐里逃脱出来的母鸡,在人群里的几十双脚之间歇斯底里地躲避和逃窜。小贩们高声叫卖他们的商品,以便使他们的声音能够压倒市场里的嘈杂声,而所有其他人的声音都在喊“价钱多少?”——小贩们同样以喊声报出价格,作为答复——还有抗议声、争吵声和价格谈拢的声音。
2022年夏天,杭州天目里。13世纪,给来自南欧水乡的威尼斯人马可·波罗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西湖上来往穿梭、式样各异的游船,“说真的,游湖要远比在陆地上游玩更加令人心旷神怡。”被老马这么一说,杭州陆地上的游玩是百无聊赖的吗?杭州当然不会这样没有创造力的。马可·波罗自己也说,杭州有十个市场,每个在一星期的三天中有四五万人来赶集。买,就是民间的创造力。
在下一个拐角处,大街的右边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在它的对面是一个铁匠铺——那是一所大房子,有着一个坡度很陡的屋顶和一个前面完全敞开、空气非常流通的大房间。铁匠正在铁砧上敲打着什么东西,他的身后是在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煤炭。他上身赤裸,背脊和肩膀上闪着汗珠,脸庞和胳膊都被烟灰给熏黑了。在铁锤击打白热化的金属时,从铁锤下飞溅出萤火虫般的火星,有的火星甚至飞上了被烟熏黑了的屋顶横梁。
有一个小孩站在旁边拉风箱,铁匠一声吩咐,他便靠近风箱,使劲地拉起来——每拉一下,那煤炭都会比以前更加闪亮……鲍金美觉得这铁匠铺真是一个很好玩的地方,“也许我们以后可以跟卡丽·莉娜和约翰一起再来这儿,慢慢地欣赏那打铁的过程。”
酉时(17:00-18:59)
三潭印月-小瀛洲-孤山
到夕阳衔山时,又另是一番情趣。
1925年7月5日,正在杭州度蜜月的美国汉学家马尔智和妻子饶道立沿着大街(御街)铺着石板路的坊巷,几经曲折,终于回到了西湖岸边。“我们走得口干舌燥,便赶着回来喝茶,休息了一会,带着饭菜泛舟湖上,欣赏落日的余晖。”
船夫带他们划向了三潭印月。
三潭印月 马尔智摄 1925年年轻的汉学家马尔智、绕道立夫妇实在太喜欢小瀛洲了。1925年7月9日,没有下雨,这对来杭州度蜜月的美国青年也很快掌握了杭州夏天的秉性,“(不下雨那么)天气又会变热,所以我们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出门。”攻略得当。但到了下午,他们决定去三潭印月,“一方面是想泛舟湖上,另一方面也想去画那几座小巧玲珑的石塔的速写。”夫妻俩乘船到小瀛洲的后门上岸,穿过竹径,来到了岛上的荷花池旁。眼前罕见的美景十分迷人,池水黑黝黝的,如林中深潭,如剔透的黑玉,又如精心打磨的漆器。在玻璃般的水面上,天鹅绒般柔软的莲叶亭亭玉立,纹丝不动,水银般的水珠在荷叶上熠熠闪光。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尽情绽放,就像受到了佛祖的恩宠,都透着喜悦的、无可比拟的粉红。
三潭印月,在今天既指西湖上的三座石塔,又指其所处水域的一座岛屿,小瀛洲。
石塔,由苏东坡设立。1089年,52岁的苏先生第二次来杭州做知州时,曾经所见“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施”,早不见了踪影:此时,西湖里到处是葑(fēng)草,湖表面积比他15年前离开时,减少了不止一半。
三潭印月岛上的九曲桥。空气中散溢清香,来自九曲桥下的莲池。风轻推莲叶泛起绿波,流年似水,沧桑如梦。褪不去的是这别样的风景。马尔智摄 1925年 图片来源:《城记·杭州 1793-1937遗失在西方的杭州记忆》
苏东坡心痛之余,挥毫写就奏章《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从民饮、灌溉、航运、酿酒等方面,阐述西湖绝不可废,并申请国家财政支持,疏浚西湖。
宋哲宗批了一笔经费。1090年初夏,苏东坡组织二十万民工,疏浚了西湖,将西湖里堆得山一样高的葑草从西湖南边堆到北边,形成了一座湖堤。
又在湖堤第三座桥望山桥的东边,立了三座瓶形小石塔,分别标志湖水的最深处。这片深水区叫“三潭”。以防淤积,知州张榜告示:三潭以内水域,不得种植“水八仙”。
今时的小瀛洲 魏志阳摄
小瀛洲,则在明朝堆积而成。
马尔智夫妇的手划船,那天绕过小瀛洲南端时,落日余辉已经褪去。正值农历5月15日,一轮满月攀援着一片片云彩,冉冉婷婷地升起在空中。“四下静寂无声,小舟悄然划出柳荫后,我们看到一座玲珑的石塔,那就是三潭印月的标志。据说在这三个深潭中有精灵出没,而那些深潭此时恰好就在月光铺就的‘金路’上绰约生姿。”
那天傍晚,湖面上的游船很多,当马尔智他们的船兜着圈朝孤山划去时,悠扬的音乐响起来了。
小船所向的孤山,有宋代隐逸诗人林和靖先生的家。林先生性情恬淡,一生不涉科举,40岁后,他在西湖边的孤山筑了一个草舍。终身未娶,养了几只鹤,遍植梅花,以梅为妻鹤为子。平日里,他放舟湖上,如果有客来访,门童就会纵鹤放飞,他见鹤必棹舟而归。
“中国人喜欢泛舟湖上,赏月消夜,他们知道什么样的音乐适合于这样的景致,便用许多乐器一起合奏,以烘托美景。”25岁的青年马尔智心生羡慕,“假如我像许多中国人那样从小就学习演奏乐器的话,此刻我也许就能独自在月下吹一管长箫,其声幽婉而柔和,只有数人能够欣赏;或凄美而甜润,如诉衷肠,令岸上漫步的佳人不忍在身后抛下那些粉红色的芬芳荷花。”
回过神来的马尔智,望着那仲夏皓月所投下的光辉在三潭印月湖面上流金溢彩,心旷神怡,“谁会去计较身后曾经跨越半个地球的漫漫路程?”
给马尔智夫妇划船,态度十分友善的西湖船工。这位热情友善的船工,像西湖一样给马尔智夫妇留下了深刻印象。
戌时(19:00-20:59)
荷花灯会-龙舟笙歌-跌进西湖
而在陆地上的夜晚,看灯,是顶热闹的。
这一天,只要是有城门的入城口,大清早就四门大开:杭州城外的人源源不绝地涌进城里、涌向湖滨,清波门、涌金门、武林门、清泰门的各路小巷,人们扶老携幼,人声欢动。
这是1900年代的一个农历六月十八。这一天,西湖上年年要举行“荷花灯会”。在外乡的亲亲眷眷,这些天都来串门走亲戚,为的是晚上好到西湖边看热闹。
吃过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全家老小都到西湖边去看灯会。
真是火树银花不夜湖!一年一度的西湖荷花灯会,成了人间美丽而极具诗意的一道风景。盈盈十里方圆的西子湖,今晚越发碧水如镜。湖面上绽放了一朵朵别样的莲荷,一盏盏扎制得美丽精致的荷花灯,如朵朵飘在水上的彩云,悠悠浮荡。
没有谁划分区域,也没有谁规定样板,大大小小的荷花灯,全出自放灯人自己的心裁;华丽的,玲珑的,一盏盏花心透明、竞放异彩的荷花灯,带着万千放灯人的迎佛心意,渐渐漂向镜湖深处。
今晚也是西湖船家最忙的时刻。平日所摇的载人小船,都早早地有了主;那几条五彩缤纷的画舫,更像竞渡的龙舟,在湖心摇曳穿梭,直待满满的盏盏荷花灯大放异彩时,龙舟内早已倩影蹁跹,笙歌阵阵。
挤在岸边观景的人们,蜂拥着,评说着,忽然间,只听得“吱”的一声长啸,一直烟火的火箭飞向夜空,霎时间,镜湖上撒下了一阵炫目的五彩光雨!人们欢声雷动。
灵官被这美丽的景象深深迷醉了,他循着人流尽量超前挤,济济人头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一急,忘乎所以地往前一挤,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小伢儿掉下湖去了!
“啊呀,灵官!灵官!”祖母忙将手中的拐杖递了过去,着急地喊:“快快,快抓住!”灵官连忙伸手去抓,拐杖虽然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水……突然,一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大手,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拎出水面。
“哎呀,好险,好险!”人们又是一阵欢叫。母亲和祖母一边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一边忙着为水淋淋的灵官揩抹。
灵官抹着脸上的水珠,回头看看自己的刚才落水之处,不过二尺深。
亥时(21:00-22:59)
绯红的荷花蕾-三潭印月的精灵-弥达斯国王点金术
马尔智看到的金色,1915年来杭州度蜜月的美国女诗人吉兰利也分明见过。
南宋以来,包括三潭印月在内的“西湖十景”,被陆续命名。吉利兰在杭州时,为西湖的六景,写下了诗篇。
“花港观鱼”这一西湖景点的特色,就在于表现南宋内侍官卢允升庭院园林中的花卉与鱼池中的金鱼交相辉映。乾隆皇帝的品题赋诗中说得再清楚不过:“花家山下流花港,花著鱼身鱼嘬花;最是春光萃西子,底须秋水悟南华。”明代诗人王瀛也曾在此触景生情,将欣赏园中美景的自己比做了池中的游鱼:“水上新红漾碧虚,卢园景物尽邱墟。就中只觉游鱼乐,我亦忘机乐似鱼。”可是,都不及吉利兰小姐描绘得有趣:
花港观鱼
当然
肯定有神仙曾行走在
这片湖面上,
因为荷花花蕾顶都呈绯红色,
就连水中的小鱼儿
也涂上了一层金银。
池中绯红色的荷花花蕾与水中呈金色或银色的游鱼,都好像叫希腊神话中的弥达斯国王施了点金术。
花港观鱼(杭州活佛照相馆,民国初年)
吉利兰也喜欢夜游西湖。
女诗人细腻,富有想象力。那叫马尔智勾起来的对“三潭印月上有精灵”的无限好奇,终于被女诗人解谜了。
三潭印月
这正是谷物生长的季节。
那些神精灵们
似乎相互在窃窃私语。
他们闲聊时
身上轻柔的绸衣窸窣作响。
站在三潭边,他们颤抖着
说道,“我们见证了一个奇景,
就在今天晚上!
我们看见有三个月亮颤颤巍巍,
倒映在三潭那闪烁如丝缎的
平静水面上。”
诗人在湖中赏月时,“看到了”在石塔的阴影中聚集了一些“神祇精灵”。她凝神屏息,终于偷听到了这些幽灵们的窃窃私语——原来它们和人一样,为三潭上出现三个月亮的奇景而感到震惊!
杭州人肯定会心一笑,如果中秋之夜再来:天上一轮明月真身,一枚倒影;再将三座石塔内点各点上一支蜡烛——每个石塔的五个洞,会一齐印出十五个“月亮”,加上倒影十五个,总共能看到三十二个月亮。
小精灵会不会尖叫哦!
这大概就是高阳先生所说,杭州消夏的恬适。
许多年以后,高阳惊异地发现了一个他五十年来所不知道的秘密,杭州的老屋为什么叫他如此快乐,“原来是因为没有时间上的心理负担,也就是从来不必去想明天。”
杭州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她让“独步南宋画院”的御前画家马远,不再想要描摹视野宏大的全景图,而是调整焦距画边景。聚焦局部的“马一角”先生,光是画水,就影响了一千年以后全世界的一众当代艺术家。
她让苏东坡放松下来,34岁第一次到杭州任通判时,虽然政治失意却开始以闲情闲笔填词。这以余力写词的态度,形成苏词超旷的风格。
那么但愿今天这一趟神游,也会令各位魂梦皆甜。
文中除标注出处,所有老照片来自:沈弘《城记·杭州 1793-1937遗失在西方的杭州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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